子弹是赫塔送去的第一份礼物 (4 / 13)
埃里希·克莱茨无法撒谎,唯有面对丑陋的真相: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俘虏,主动脱下衣服,恳求敌国军官的垂青。他不是被迫的,他有一个“不是选择的选择”,他是自愿的。男人最擅长审判,男人最擅长指责,埃里希是男人,是军人,他最清楚人们会如何辱骂他的怯懦。
历史上有无数的女人曾面对过相似的选择,只是情况更糟,年龄更小。男人们,历史学家,哲学家,画家,作家,社会学家,心理学家,甚至还有导演和记者,用纸笔,用印刷机打字机,用胶卷镜头,一次又一次怀着亵玩的恶意和性欲重演她们的耻辱和苦痛。我始终相信那些故事只是借着历史的名义冠冕堂皇,如果你撕碎男人谱写的道德篇章,怎么可能看不到字字泣血的绝望?
母亲曾告诉我女人是柳絮,是梨花,轻盈美丽又洁白,年幼时尚能附树而生,成熟后便要随风飘扬,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汹涌的漩涡,死无葬身之所。母亲收拾着沾染我初潮床单,喋喋不休,淳淳教导,你要找一个丈夫,比如你的表哥,他大你十岁有多,家里有两匹马和一只跛腿的母牛。赫塔,你必须结婚,你必须成为某个男人的女儿,妻子,或是母亲,否则你无法存活。这个世界注定无法允许女人独自行走。
一个人,一个女人,从出生到死亡,每时每刻不是在听就是在传颂这句真理,以母亲,教师,好友的身份苦口婆心,恐吓威胁。在这种情况下,在一生都在接受你无法自己存活的教育里。你怎么能妄加指责她委身于敌人,习惯性的向另一个男人寻求庇护和依靠。我们都曾发誓一旦被俘虏就要自尽,可我绝不敢审判那个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和卡扎罗斯人“苟且”的农妇。因为我不曾是母亲,我不曾看着我怀胎十月的孩子高烧不退却无能为力,因为我不曾处在她的境地。
第一次领圣体时我跪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,身边是和我吸吮过同一个母亲,同样一身白衣,满脸欣喜的萨沙--她在三个月后被前来和我见面的表哥看中,并在次年的冬天死于产后风寒。我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圣人,女人寥寥无几,都如母亲所说,是某个男圣人的女儿,妻子和母亲,都是处女,甚至一辈子没见过男人。她们大多死的惨烈,被脱光衣服,割去双乳,饱受羞辱,以至于那一张张温柔美丽而顺服的脸竟显得有些可悲可笑。为什么不复仇?为什么不愤怒?为什么永远微笑慈悲,随时可以原谅?难道那金灿灿照亮面庞的光环竟是枷锁,让她们永远保持这幅平和怜惜的模样,将惩罚的力量和资格全权交给上帝。
我从来都不喜欢教堂。我在主日学校问神父为什么圣阿加莎被公开处刑,割去双乳,却不曾有一个男圣人受过同样的羞辱。神父恼羞成怒,说我是个必将下地狱的蠢丫头。我看着教堂血淋淋的圣像和总督手里阿加莎的乳房,感到一阵恶寒。他们叫她圣人,叫她西西里的阿加莎,说她是被强奸少女和乳房的守护圣人,实则也从她的受难中得到某种变态而猎奇的快感。罗马人审判基督徒,基督徒审判女巫,卡扎罗斯人审判妓女,审判破坏种族纯洁性的不庄重的母亲,米嘉斯人审判和卡扎罗斯人有私情的女人,次次都以正义之名,次次都演变成一场歇斯底里,游街羞辱的狂欢。我真该感谢现在新政府里多了不少女官员,才叫情况没那么恶劣。我受够了,受够了总要用女人的裸体作为故事的脚注和香料,把我们的记忆烹饪成面目全非的菜肴供给贪婪的男人享用,加一点羞辱,加一点艳情,加一点美丽的容颜,加一点戏剧化的改编,历史将变得多么顺滑入口。每个人都好奇我们是否被强奸过,是否和哪个男兵有过一段香艳的情史,可答案是与否与他们何干?来采访我们的记者想要娜塔莎详细的讲述她被俘虏后的经历,似乎不愿相信她没经历过凌辱。他问柳鲍芙勇敢参军是否是为了给死去的丈夫复仇。没有丈夫?男友?恋人?哥哥?弟弟?父亲?他问贝卡是否更喜欢高跟鞋,你说我们应该把军装像南部联邦那样设计,下面换成裙子,更能体现米嘉斯女人的优雅。他问卡季卡是否晕血,还默认她是在妇产科工作。
那天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。
恰尔洛夫小姐,他转头看向我。
是恰尔洛夫中尉,我努力不骂脏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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