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体的形状和的牢笼 (1 / 2)
“中午好,恰尔洛夫中尉,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么?”赫尔佐格像一团影子,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后方。他穿深灰色毛呢大衣,软毡帽压的很低,除去胸口的瓦尔塔标识外看起来和战前知识分子没有任何区别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我点点头,“现在么?”
“如果您方便的话。”
我和赫尔佐格向门外走去。路上我注意到一件非常有趣儿的事儿,每个顾问在看到我后,都自动将语言转化为米加斯语,即便双方都是卡扎罗斯人。这是件悲哀的事儿,虽没有明文规定,但每个卡扎罗斯人都会尽量少军官面前用卡扎罗斯语。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角落,他们的语言是污秽,是罪恶,是禁忌,不可以被发出。囚犯们僵硬着舌头,努力学习陌生的语言,他们必须为自己感到耻辱,忘掉过去,成为新世界别扭的存在。语言是有力量的,大多数军官不屑于学卡扎罗斯语,用拳头和面包和她们的战俘沟通。她们熟练的用名词,动词,形容词和俚语,取笑卡扎罗斯男人笨拙的发音和近乎孩童的遣词造句。主人不需要学奴隶的语言,谢瓦尔德总这么说。学习过程中的男人看起来很蠢,哪怕是里克特这样的博士也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样无助愚钝。他费力的发出弹舌音,用不合适的动词名词搭配,手舞足蹈,急的满脸通红,看起来像个装满发酵蔬菜,即将爆开的坛子。
我想埃里希过去也这么看我。我的卡扎罗斯语并不完美,会犯下许多无伤大雅,引人发笑的错误。埃里希从书页上方睥睨地凝视我,绿眼睛被镜片的反光模糊。他沾沾自喜的挑剔我的语法和发音,嘴角挂着矜持得意的笑。他能流利的说很多语言,像个恰到好处的卡扎罗斯绅士,看过的米加斯语书比我还多。我喜欢听他用各种不同的语言说话,我喜欢他信手拈来的典故和外国谚语。说不同语言的埃里希是不同的人,我痴痴地问他是怎么学会的,他沉吟片刻,回答说他从没意识到自己是在“学”一门语言,因为身边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三四种语言。
于是我开始怨恨他,我怨恨他会始终比我聪明,比我有智慧,有修养。我怨恨他对我的语言了如指掌,甚至比我说的更好,更从容不迫。我羡慕他,所以我怨恨他,我也想上学,我也想学知识,我也想生活在克莱茨这样的家庭,能尽情的学个痛快,而不是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。
我对他的报复也很简单--我在卧室里对他施以毫无缘由的暴力,我将他揍的口鼻滴血,睁不开眼,头发汗津津的黏在额前。他烂泥似的躺在床上,嘴唇哆嗦,微弱的一张一合。我把耳朵凑过去,听到他沙哑的呻吟,“停下......求你.....”他断断续续,声音模糊,然而毋庸置疑,说的是卡扎罗斯语。我终于把埃里希剥削到所剩无几,剔除掉所有高贵的特质。他躺在米加斯村姑的花毯子上,不过是个奄奄一息的卡扎罗斯男人。
赫尔佐格的身型挺拔,几乎可以忽略掉瘸腿对他产生的影响。“您最近过得如何?”我不无恶意,纯属关切的问,期望消减一点沉默带来的尴尬,“听说哈克斯和里克特都感冒了,您可要多保重。”
“承蒙关照,您也是。”赫尔佐格生硬但还算礼貌,抿抿嘴唇,“您抽烟么?”
“我在戒烟。”
“费多申科医生会很高兴的,”他的眼周肌肉动了动,幅度很轻,“她认为您是她最亲密的朋友。”
“您似乎对她很了解?”
一阵温柔的涟漪出现在赫尔佐格苍白如石膏的脸上,尽管只存在刹那,却逃不过我的眼睛。他的嘴唇翕动,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,“我想跟您谈谈埃里希·克莱茨先生的事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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