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鹤(十三) (2 / 5)
周从事骤然抬头,望着卫宁神色萧然,意气阑珊的侧脸,胸中如沸:“我没读过多少书,却知道,大人以国士待我,我便要以国士报之的道理。大人不管去哪里,不管做什么,我都情愿跟随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——我们这些人,从江南一路跟大人来,早已将性命交给了大人,义无反顾,无论生死,永不后悔。”
卫宁没料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,却也并不意外,他这一生,也曾对着一些人,暗暗地许下过这样的誓言,背负着沉重到难以承当的恩义与血债,走到了今日——
少年在狂风巨浪中坠下水去,电光火石之间,一片黑暗扑打而来,覆住了他的眼睛,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,骇浪掩住了他的口鼻,在肺部几乎爆炸的剧痛中,无助地坠落。
然而他在疼痛和窒息的晕眩中,忽然又见到了光明,借着模模糊糊、不甚清明的意识,用尽求生的本能,抱住了一截漂在眼前的树根。在隐约的记忆里,他的眼前,似乎曾经闪过了一小片蓝黑的波浪,一闪一闪,他想挪一挪手臂去抓,却分毫无法移动,他张了张口,想要嘶喊出一点声音,一道白浪扑来,那波浪,又消失得无影无踪——他想说什么呢,想喊谁的名字呢——他在这个窄小的沙丘上晕了过去,反复做着溺水的梦魇,一遍遍地想。忽然一道亮光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的头颅——
义父,义父——少年肝胆俱裂,痛断肝肠——他拼命从窒息里找回自己的声音,想要嚎啕大哭。睁开眼睛,却望见一片压抑的漆黑,压住他扼住了他的喉咙,只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有一扇木头钉的天窗。他怔住了,努力从水洼中抬起手臂,却觉得手腕上好重好重,耳边响起一连串的金属敲击声。他垂下头看,是一副手铐,一副脚镣,套在少年的手脚上。
有声音在不远处,谈论着他的罪名——蓄意将养父推下水去,害死了养父,忘恩负义,罪无可恕——少年躺在天牢潮湿的干草上,逐渐想起了自己的名姓。他原本是一个贫穷农户家的孩子,还不到干活的年纪,却也有做不完的农活。他不想做,便在父母看不见的时候,偷偷去爬树捉鸟。忽然有一天,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,骑着高头大马,来到他家的土房子里。他原来的父母捧着将军给的一捧金银,千恩万谢,让他对着那个将军磕下头去。他茫然地磕了一个头。那个将军走出了门,他便被父母半推半拉,也推出了门。从此他便换了名字,换了衣服,成了将军的义子。他走的时候,年纪很小很小,便再也记不得回家的路了。
少年住在义父的家里,拜了义父的妻子做义母,又拜了义父的儿子们做义兄。可是一直没什么人来理会他,见了他,也没有半分笑模样。只有义父来到他住的院子里,督促他读书练武。义父对他很严厉,早上教的招式,晚上便要考较,一点不对,便有棍棒加身,然后就要忍着伤口火烧的疼痛,继续练上百遍千遍,直到夜深。
但他也学的很快,十二三岁的时候,教授他武艺的几个武师,便都打不过他了。他在义父威严的注视下,赢得了这场艰难的胜利。少年不顾臂上流血的伤口,气喘吁吁地回头,冲着他的义父,在额上淌下的汗水之间,骄傲地抬起下颌,挤出了一抹倔强的笑:“——义父,我赢了。”
义父站起身来,第一次牵着他的手,走进了屋子,对他说:“我收养你,将全部的本事,毫无保留,都教给了你。你去考功名吧。我教养你,对你倾囊相授,不图你做什么,但是你要永远记得,你的母亲,你的兄弟,你都拜过的。如果你有一天出人头地,不能忘了他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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