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鸾(五) (2 / 3)
二十多年前的桃花,坠在她漆黑的眼睛里。阮诗用力地捏着自己嶙峋的骨节,森森寒意像冰冷的蛇缠住了她的骨头,像细密尖锐的针尖扎进了骨缝里面,她疼得几乎无法忍耐,连手指都在发抖:“我如今也算是你的君王了,元恒与其再写这些东西,何不再作一首思妇诗来听听。”
太可笑了,她几乎要被自己的可笑气死。到了这个时候,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还有什么意思。如果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,向自己的情郎倾吐情怨,总能用娇俏婉媚的腔调,将那些千回百转的爱欲讲得万分甜美。可相似的话,从她冷硬的口中说出,只会散发着丑陋阴森的鬼气。
果然,屏风对面的人顿住了笔锋。她听见他像大海般沉静柔和,无怒无怨的声音,将她的疼痛衬托得更加可笑。
“安止,”他叫她的字,“人君有三德,能正人之曲,刚强以立事,和柔以治天下。安止自己想想,这三条品德可修齐了么?罪人以族,官人以世,又以何为王道?”
周武王率领诸侯大军渡过黄河,在孟津誓师的时候,向三军将士宣告,商纣王不敬奉天意,降灾于下民,罪人以族,官人以世,罪恶满盈,因此,是上天降下命令,要我们诛杀他的啊。
“——既没有齐备人君之德,又不能行王道定王业,谈何君王。”
果然如此。谈何君王,谈何君王……阮诗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,像沉重的钝剑割破她的心胸,又有满盈的愤怒,一瞬间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里生根发芽,长出枝繁叶茂的憎恨。
先帝在世的时候,阮诗只能捱受她一笔之间发落下来的重刑苦刑,背负她一念之差抛到自己身上的罪名污名,而从来没有资格去见这位九重宫阙之上绝代芳华的佳人。但是时至今日,世上没有人比阮诗更懂得这位盛年病故,躯壳早已融作了山下尘泥的先帝。她们分明是同一只黑夜里的幽灵,同样的骷髅,患上同一种焦渴的疾病,将肺腑五脏烧成黑洞似的齑粉。可是夏初在先帝的身上看到美人,却只能在她的身上看到白骨。
她便因此而憎恨他。
被这种强烈的憎恨所驱使着,阮诗缓缓站起身来,说:“我若是殷纣王,那也罢了——”她踩着沙沙的脚步声,乘着满腔不可遏止的欲望,不由自主地向屏风对面一扇灯烛的微光里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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