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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还乡 (2 / 4)

        这张照片是谁拍下的,我不记得了——但那里头是二十九岁的他,和十岁的我:我蹲在某个公园莲花池旁看几尾游鱼嬉闹,而他在看我。胶片相机的焦距使曹志远变得面目模糊,但大概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淡漠严肃。对着我,父亲不常笑。以前我想不明白原因,后来才醒悟——是因为我——这些是不应该出现的政治错误。我只在小叔的手机里见过他笑:屏幕里他头发梳得整齐黑亮,只是比我离开时多出几条皱纹。这个人板正穿着衬衫,任由曹晚晚勾着他的手肘笑。他也笑,嘴角勾起得不多,然而眼睛弯曲迂回,在下眼睫处收敛为一汪泻湖——确实是在笑。

        芝加哥的冬季寒风栗冽,但他似有似无的笑偶尔像烈焰一样地烧我。为什么会答应董秘书,我想,或许正是出自于这种说不清的报复心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我思绪疯长的时候,车终于开到了殡仪馆。并没有许多人来悼念,只有几个孤零零的花圈摆在外面,上头贴着白底正楷的七个大字:高风亮节万古存。我跟着董秘书穿过纸做的金银来到内厅,熙熙攘攘是真心假意来往的人,我却怎么也没看见曹志远。

        董秘书看到我四处张望的样子,扯了扯我的衣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父亲在那里。”他指向灵堂角落一张摆满纸钱的桌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一个中年人穿着丧服坐在那里。看见他,我的心脏骤然缩紧:背影依旧挺拔、萧瑟,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罪犯——他确实是曹家种出来的,一柄端庄的青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走过去,离他更近。他的头发穿过束在额头间上的孝带,已经是灰白的颓势,微微卷曲,然后在尾端翘起,很难梳整齐。曹志远在用那双圆润的手叠纸钱,全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到他身后。他变迟钝了,我想:某个午后,或许是九岁,或许是八岁,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,想偷偷拿走被没收的玩具车。走得很慢,没有穿鞋,步伐轻得像猫——可他就是醒了。我只好领罚,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……”,我拿这些看不明白的汉字填满一整本田字格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我印象里,他就是这样一个敏锐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爸。”我按上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志远夹着那些薄纸钱的手停住了。我心跳得很快,近乡情怯之感此刻席卷上来:“我回来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指望过那种戏剧一般的重逢。但希望曹志远想我就像我偶尔想他一样——如果他对我说几句软话——我心里想,我大概就恨不起来他。然而生活从小就很难如我所望:我和他之间没有由远及近的长镜头,而灵堂在放地藏经——如果你把它视作电影的配乐,这一幕就会显得很荒诞。曹志远甚至没有回头,只是隔了几秒,就继续手上的动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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