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uykio13：〈信神者与那头狮子〉

        〈大赦〉是篇短篇，伊泯花了一个下午，把世界观、人物、大纲细细地列了出来。他替主角取了个名字，叫泰万，是个中年白领，读过大学，和年龄相仿的妻子住在离捷运站只需步行十分钟的公寓里。泰万和妻子有一个nV儿，是刚读小学的年纪。伊泯没有替泰万之nV取名，因为那nV孩叫什麽并不重要——事实上是男是nV、一个两个三个都不重要——重要的是，泰万必须有孩子，无论是稚nEnG纯真或正值青春都无所谓，只要客观来看，那孩子与老Si还离得很远，就符合标准。伊泯想过让孩子的年纪再大一些，不过仔细想想，稚子总是更教人怜惜。

        写〈大赦〉的时候，那头棕sE雄狮不时闪现脑海。狮子出自一幅画，伊泯不记得何时何地瞥见那幅画，也不记得画名，更不记得是何人所作。他不去查，尽管他知道，只要在搜寻引擎输入关键字，就能得到答案。当他写到泰万的家乡时，他看见画中的十字架，一些正在燃烧，浓浓的黑烟窜向天际，也许有人被缚在上头，但他看不出来。他只看见火光，还有那烟；另一些吊着人，头颅歪歪斜斜地垂着，下半身焦黑如炭。活着？Si去？他无法辨别。不过事实如何倒也无关紧要，反正他们终是要Si。而那头狮子就在十字架另一端，头颅高昂，已经步出闸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泰万的家乡是座海岛，海峡的另一端是个强盛之国。伊泯写道：「曾经，陆国与岛——」他的手指顿了一下，继续写道：「——屿和睦共处……」他们当然有过静好的日子，伊泯提醒自己，那时候啊，那时候是一段友Ai的岁月，虽被海峡一分为二，此岸，以及彼岸，但是他们都流着相同的血，发着同样的声音，是亲密的手足，是同一棵亘古巨木的两片叶子，拥有同样的根。要不是，伊泯提醒自己，要不是那些人，那些口里吐着惑众之言的不义份子，迷乱了无数羊羔，使他们群群背离义人之道，那相亲互Ai的时代必定会持续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伊泯继续敲着键盘，他的泰万在某天早晨收到一封邮件。要是我，伊泯想，我决不会打开来路不明的邮件。但是泰万不是他，所以泰万在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召之下——事实上伊泯自己也说不清，但是剧情总是得进行下去——点开邮件，手机萤幕立即跳出一个网页。泰万先是看见自己的照片，往下滑，底下清清楚楚地罗列自己的姓名、籍贯、出生、年龄、生平……名字旁，标记一个数字「十」。起初，泰万不明白数字的意思，直到他点了一下数字，画面跳转，显示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文字。泰万读了几条，不禁大骇，紧接着明白「十」的含意。那代表他的信仰，他有多忠贞，有多虔诚。当这座矗立岛屿的不义之城重归陆国，数字将宣布他将是荣获大赦的善人，又或是不容赦免的恶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网页中，还有一份档案。伊泯只在心里替档案取名，就叫「圣典」。剧情中，泰万开启档案，只见里头详细说明哪些行为将使数字增长，哪些不然。经过半天的测试，泰万明白一个人的举措确实会使数字浮动。於是，泰万谨遵指引，以此为原则，教导自己的nV儿。当泰万发觉妻子不仅不愿追随自己行走正道，甚至崇拜异端，信仰邪说。泰万想，这是背离、叛乱、不敬不诚不义之举。写到这里，伊泯又看见那头狮子，画的左侧，牠步出闸门，抬起的头颅对着竖立场外高处一尊偶像；画的右方，靠近十字架的地方，白袍老者笔直挺立，昂首望天，男nV老幼全都跪着围绕老者，双手合十。而十字架就在背景熊熊地燃烧。

        泰万当机立断，与妻子离婚。此後，泰万带着nV儿，卑逊地依着条条规训度日，每日最大的喜悦，是自己的义举反应在数字上，以及同他一样的向善之人，再一次又一次与异端的交锋中得到胜利。当不义之城终於溃败，泰万如愿成为了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善人应该在结局获得奖赏，伊泯提醒自己，十指敲着键盘。文件里，泰万和nV儿乘机离开不义之城，离开那火焰和黑烟，降落在至美至善之地。泰万登上游行车，在一片欢呼声中前往另一个方向。最後，泰万登上舞台，对着麦克风，赞扬伟大的国度、赞扬伟大的民族、为自己终於归根那千年灿灿文明的土地流下狂喜的泪水，身边，是他亲Ai的nV儿，和新的美丽妻子。台下，一张又一张脸，一双又一双的眼睛，一道又一道目光，全都追逐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镁光灯闪呀闪呀闪。

        善人必定获得奖赏，伊泯提醒自己，善人必定见证洪水匿迹，必定不与不义之城一同领受天火。游标移到存档键上，他按下滑鼠，然後松开。泰万的选择将使他迎接美好的未来，善人必定获得奖赏，必定。伊泯盯着萤幕，而另一道他极力忽略的低语则使那幅画在思维中铺展开来。某一瞬间，他似乎置身竞技场中央，身旁有根木棍。他双膝跪地，向神祈祷。而闸门尚未开启，那头饥肠辘辘的狮子正徘徊於闸门後，踱步、踱步、踱步。闸门必定开启，他知道，就像他知道那木棍就在一旁，他只要睁开眼便能看见，只要伸手，是啊，只要伸手，他就能触到那根由木头削成的棍子，但碰到棍子之後呢？最後伊泯只是跪着，以一种虔敬的姿态，朗声地祷告——神啊，请饶恕那诞於不义之城的善人吧！神啊，请降福於善人，赐予善人幸福终局——狮子正在踱步，是啊，闸门必定开启，而那棍子就在一旁。是啊，他知道。伊泯继续祈祷，对着那神，祈祷狮子也是信神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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